接近傍晚的时候,天依然湛蓝,云依然雪白,光亮还是耀眼,撑着粉色的太阳伞,去赴老中医的约见。
把脉,问询,开药,缴费,抓药,按部就班进行着。突然一阵雷声滚过,哪里来的乌云把天遮住,只有漏了缝隙的地方还有阳光穿射下来。要下雨了,快跑,药房垂帘外的人群开始快步起来,有的人已经撑开伞,有的人顺手把报纸顶在头上,有的人焦急的召唤出租车。不到五分钟,药房门口的屋檐下已经站了不少人,葡萄大小的雨滴斜线运动般直击地面,溅起水花朵朵。
偏东雨来了!药房里不知谁喊了一句。抓药的漂亮妹妹装好最后一包药,递给我,好心地提醒:这么大的雨,你不等等?不用,我今天刚好穿了凉鞋,带着一把大的遮阳伞。我挤出门口的人群,撑开了伞,坚定地走进这场雨中。
地面的热气扑面而来,直接把空调屋里压制住的汗蒸腾出来,身上慢慢变得潮湿。风在加速,雨线的偏移角度很大,膝盖以下很快湿透了。幸好伞大,淋不到衣服。一个少妇牵着一个小女孩从旁边走过,她尽量将伞压低,给孩子足够的遮挡。我忍不住回头再次看看这对母女,在伞角垂下的雨珠中看到了母亲的红色油纸伞。
那也是一个夏天的傍晚,我还没有到上学的年龄,跟着母亲下白班。刚从照相馆出来不到五百米,一场大雨来了。这是偏东雨,来得快,去得快。母亲边跟我说,边把我抱起来,撑开了一把油纸伞。油纸伞是红色的,上面有绿草的图案,外面一层油浸浸的,大人们说是糊的桐油,纸就不会被打湿。撑花是用一根圆的木头和很多整齐排列的木片做成,工艺好的不会割手,工艺差点的有木屑,弄不好会刺破肉。油纸伞不是很大,撑开比较平,偏东雨会被吹在身上。母亲不时把我抱得更高一些,我扶着撑花,尽量不让雨飘在自己身上。那一天,母亲就这样抱着我、撑着伞,走回家。我的记忆里,留下了偏东雨,留下了油纸伞。多年以后,有了女儿,我也给她买了一把红色的油纸伞,上面飞舞着绿色须发的金色龙和黄色的祥云,保留至今。
穿过天桥,走到杨家坪步行街上,行走的人已经不多。拧起汉服裙摆的女生打着一把白色的塑料透明伞急急走来,就像我们高中时候一样。八十年代,铁撑花的带钩布伞,还有一按键就自动弹出去的两折叠、三折叠伞。可是,高中的女生喜欢不折叠的带钩透明伞。仰头,可以看天上的雨;低头,可以看被风吹起的裙角。撑伞,人融合在自然里,透视着一道风景;收伞,水顺着折痕静静流下,和那个年龄一样晶莹。那个年代,透明伞的质量不是很好,划破了就会漏雨,用久了,塑料和铁撑花黏合处开裂,也会漏雨。于是,一个人会悄悄伤心好几天。
一会工夫,地面的热气完全蒸腾出来,把鳞次栉比的高楼掩映在烟雨中,天空被高楼托起,低得很沉闷。地面的积水越来越多,下水道拥堵上,深一脚,浅一脚,淌过急切奔走的水流,抓紧时间往家赶,看来这场偏东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。一路走来,没有伞的,躲在凉亭里;伞小的,走出地下通道就靠在楼梯旁观望。往日的人声鼎沸消失了,小车穿行的身影匿迹了,步行街只剩下雨声,和匆匆而过的轻轨。
我的速度加上水流的速度,在接近小区的时候,粘贴的鞋扣一次次被冲开了。弯下腰去重新扣上它,仿佛看到了七岁的那双水晶凉鞋。那是一九七八年的九月,我在重钢十校刚上一年级。父亲托同事从解放碑带来一双粉色的水晶凉鞋给我,那双鞋还有半高的跟呢。我第二天就兴冲冲穿着上学,老师说我长高了,同学投来羡慕的眼光。可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,一场偏东雨把鞋子泡了一段回家的路,鞋扣处开胶了,虽然父亲重新用火烧了再度粘贴仍然无法复原,只好把鞋带剪掉穿。心疼的我再没有把它穿到学校去过。那双粉色的水晶鞋就这样烙印在记忆深处,无法忘怀。后来,我们逐渐有了样式各异的塑料凉鞋,也有了质感细腻的真皮凉鞋。
终于走到小区了,雨声还在敲打着回忆,红彤彤的沥水砖越来越清晰。70年代的油纸伞和水晶鞋渐行渐远,江畔何人初见月?江月何年初照人?人生代代无穷已,江月年年望相似。伞在变,鞋在变,生活在变,环境在变,我们曾经、还将为这些改变做出什么呢?带涂层的防晒伞和桐油刷过的油纸伞一样,布料一点没有打湿,晶莹的雨水滴下,在这场偏东雨中成为一道风景